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可以耽搁，克里奥急匆匆地跑向艺妓馆，这时候艺妓馆还在做着营业之前的准备，不过克里奥管不了那么多，他不顾侍者的阻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上米歇尔的房间，叩响了房门。
“抱歉，还在休息中。”米歇尔出声应答，她果然在房间里。
“是我，克里奥，急事。”
克里奥是如今整个伤痕堡唯一一个知道米歇尔真实身份的人，米歇尔听到他如此严肃急迫的口气，自然不敢怠慢，稍微整理面容和衣装之后便打开了门。
他本来希望能用米歇尔口中的答案验证自己的猜想，但结果令他失望。
“什么？不知道？”克里奥眉头皱紧，眼角疑惑地上扬，“最好别玩什么小聪明。”
“我已经全部坦白了，我们接到的任务仅仅是在伤痕堡附近制造混乱，顺便进行一些欢欣粉的交易，其余的事我也不知情。你的人把我盯得这么死，就连上厕所都有人监视，我玩小聪明又有什么用呢？”米歇尔苦笑地说。
“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你能感觉到这次事件的严重性，我就这么说吧，你现在肯定没办法从伤痕堡脱身了，如果不配合我的话，我，你，说不定还有这整座城市，都会毁在这个茧居季。既然都不想死，就不如合作吧。”
“别忘了当时我打算杀了你。”
“最后不还是救了我吗？”
“呵呵，那好啊，不过我也有条件。现在佣兵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回兰道尔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就不打算回去了，不过你需要给我提供保护，你知道背叛群蛇之咬的佣兵会被怎么处理，我还想活得长一些。”
“没问题，那现在快换衣服，和我去德尚神父那里。”
当初为了保险起见，克里奥把杀死的那十个佣兵的尸体都回收并保存在了教会的地下室之中，当然这请求遭到了副祭的强烈反对，不过德尚神父还是欣然应允，并答应在茧居季之后为他们全部祈祷和火化。而今，这些保留的尸体终于派上了用场，既然向活人问不出什么，就只能问问死人了。
果然，在看过一遍尸体之后，米歇尔所说的话就印证了克里奥的分析。
“这个人，不是佣兵。”
“但是他有徽记啊。”
“应该是用颜料涂的，试试看洗不洗得掉就知道，我见过所有人的脸所以很确定。我并没有参加他们之后的行动，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我不清楚，但是……”
“但是既然他不是佣兵，就说明有个真正的佣兵消失了。”克里奥把米歇尔的话接下去。
“而且很有可能还活着……我觉得他或许接到了和我们不一样的秘密任务。”
“如果这么推断的话，这里这个冒充者应该也是真佣兵，群蛇之咬找来的替死鬼，为的就是把那个还没死的家伙换出去，执行真正的任务。”
“那，应该是什么呢，我没有头绪……”米歇尔皱着眉头。
“我懂了。”克里奥突然说出一句，如今他脑内的线索已经全然贯通，可是贯通后显露出的真相让他没法松哪怕一口气，因为那副景象太过恐怖，他很难应付得了。
“怎么了？”米歇尔疑惑地看着他。
“克里奥！克里奥！你在这里吗？快上来，出事了！”地下室上面传来了奥莉瑞亚的声音。
米歇尔和克里奥先后回到地面，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副难以置信的光景。
十余只岩犀牛从不同方向朝伤痕堡冲来，天空中飞来大量发出尖利叫喊声，口中喷着酸液的云母飞蛇，密密麻麻几乎遮蔽了天空。
完全和克里奥的推断吻合，整个伤痕堡，即将成为人间地狱。
“奥莉，跟我走，必须阻止他们！米歇尔，去找那个人！”
作为城主，克里奥脑中首先浮现的想法便是观察如今的状况，并且阻止其有效而且有力的反击。可是，就在他冒着被从天而降的硫酸雨烧穿皮肤的危险回到城主邸，攀上楼顶向城市四周望去的时候，他彻底傻了眼。
天空就不用多说，密密麻麻可能有上千只的云母飞蛇盘旋在伤痕堡上空，这种灰白色生物擅长制造尖锐的叫声惊吓目标，并且用体内制造的酸液化开猎物坚硬的皮层或者骨骼。可是在一般的季节，它们只是在森林里三五结群地行动，不会主动袭击人类，制造的酸液也只是亚硫酸，而且浓度不大，对人类造不成什么威胁。但如今是茧居季，云母飞蛇飞行速度如老鹰般迅捷，叫声能让人耳膜刺痛，吐出的酸液也变成了浓硫酸，这样的生物对付一两只就够麻烦了，如今的天空上竟然盘旋了千只！
望过城墙，能看见城外朝这边包围过来的发狂的岩犀牛的上半身，按照克里奥的计算，杀死一只茧居季的岩犀牛至少都需要两次昨天陷阱那种规模的爆炸，而现在这十余只岩犀牛群起而攻之的话，别说杀死，就连击退都不可能。
更麻烦的是，和岩犀牛相随而来的，还有大量火沙狸。在岩犀牛用坚硬的身体撞开城墙之后，火沙狸从碎石堆中一拥而入。对这些家伙来说，街道上大量木质结构的建筑简直是他们作乱的天堂，他们轻松地从口中吐出半人高的火焰，将酒馆或者商铺付之一炬。
克里奥皱紧眉头，眼前的形势既迫在眉睫，又格外蹊跷，除了云母飞蛇，岩犀牛和火沙狸都不是群居动物，他们会结伴发起攻击肯定有着特殊的原因。而且刨去奇怪的行动方式不谈，这种生物组合本身也特别考究，云母飞蛇限制城内市民的反抗，岩犀牛攻坚，火沙狸点火，简直就像专门为攻城安排的阵容一样，肯定不是凑巧。克里奥脑中基本猜到了原因，但已经无济于事，如果顶不住这一波怪物的攻城的话，伤痕堡肯定就会像很多年前那样，再一次被夷为平地。
而这个时候，奥莉瑞亚已经从二楼拿来了克里奥的狩猎服和武器。
“快走吧，趁这些家伙还没攻进来。”
克里奥当然明白助手的意思，弃城逃跑，就算是现在逃跑也完全来得及，可是克里奥久久地站在房顶上，就连硫酸擦过他的肩膀他都没有反应。
“这样的话，不就和以前的自己没有区别了吗？”
“我知道，但是生命总是最重要的……活着的话，无论什么事都有机会。”
“呵，对啊，说得对。奥莉，你曾经也是猎人，听过这句话吗？‘猎人的生命，是用秒计算的。’”克里奥语气有些凝重，和他平日的轻浮判若两人。
“当然，是用来警告新人的，猎人只要不集中精力，随时可能丧命。”
“对，但还有一种解释，猎人在这一秒的状态，无非死亡或者活着两种，这一秒死了那么当然一切都结束了，但只要这一秒没有死去，就意味着下一秒猎人还可能活着。”
“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只要每一秒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无论什么都能战胜，这就是猎人。”
“拜托，你已经不是那个相信奇迹的年龄了吧，难道你想说你打算把性命赌在这种地方？这可是茧居季，只要稍微有常识一点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奥莉瑞亚有些急了。
“城市崩坏，野兽入侵，血流成河，没错吧。”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
“所以，我已经不是猎人了。”克里奥闭上了眼睛。
“一个优秀的猎人，无论在怎样的险境中都能保住自己的生命，我曾经杀死了拉德迈尔，那个小姑娘也凭借一己之力击退了艾斯汀克，但，顶多也就是这种程度了。猎人永远在杀戮，以杀戮的手段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并不是他们的贪欲无穷无尽，他们不停获得的原因是他们不停在失去，他们擅长杀戮，却不擅长保护。我欺骗过整个兰道尔，在兰道尔混迹的十余年里我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就算每一件往事都让人心跳加速，在如今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段子，和讲古人嘴中的故事没有区别，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要说最初的拥有的话，就是伤痕堡了。所以，我不想放弃，即便是现在这样，我想保护这里的人，不是以猎人的身份，而是以城主。”
克里奥几乎从不正经地长篇大论，甚至经常用谎言伪装自己的内心世界，但奥莉瑞亚能听出现在的克里奥不是在说谎，他是真的想保护这座城市。奥莉瑞亚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久久不语，她曾经质疑过跟随克里奥来到这里建立城市的选择，担心自己只是被他所骗的人的其中之一，但至少今天，奥莉瑞亚明白这个男人和自己的立场处于同一战线。
“这也是我哪怕每天被你性骚扰也执意跟随你的原因。”奥莉瑞亚笑了。
“喂喂，这样说不就一点都不帅了嘛，好像你很受委屈似的。”克里奥苦笑着调侃，“你本来就是这样，明明天天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再是猎人了，却始终没有让德尚神父取出你体内的素材，植入素材的副作用就是会染上素材本体的习性，那对正常人的生活来说有诸多不便，但你始终没有取出来，这说明什么呢？”
“没办法，我已经不习惯没有素材的力量了，如果没有的话我觉得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就没有了与命运对抗的资本。但就像你说的，我的力量不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保护他人而存在，我体内仍然流淌着猎人之血，但我不再是猎人。”
“所以，你的答案呢？”
“不是以猎人的身份，而是以城主的助手，与你并肩作战。”
“哈哈，那么就开始吧，为了伤痕堡！”
克里奥抬起双手，如同君王一般俯瞰城市的建筑，纵然城墙被破，建筑燃烧，丝毫没有磨灭克里奥的斗志，不如说，反击在这个时候才算开始。
教堂终于敲响了警备的大钟，那意味着号召全城拥有战斗能力的人参与战斗，无论是用素材和狩猎技巧作战的猎人，还是用兵器与意志作战的士兵，还是用厨具与对家庭的爱作战的普通人，都有权并且应该站在这个战场上。
“首先，先解决这群碍事的飞虫！”
克里奥拿起自己的长弓，在城主邸的楼顶大声咆哮，他移植了拉德迈尔的声带，那声咆哮如同巨雷，并且在云母飞蛇的耳中极具挑衅意味——巨大的咆哮对他们来说意味着应战。瞬间，盘旋着的云母飞蛇朝城主邸集中，并朝克里奥扑来。
“奥莉，保护我，我来找他们的头领。”
“交给我吧。”
若不是这次危难，克里奥觉得自己再也没机会看到奥莉瑞亚拿起武器。曾经的调侃并不是没有根据，奥莉瑞亚在使用武器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位潇洒灵动的游侠。她使用的是两杆连发轻弩，都没有瞄准装置，却比那些端着弩箭瞄准半天的新手精准得多。云母飞蛇的身体长而且细，飞行的时候还会不断扭动，但奥莉瑞亚总能射穿他们的身体。
她移动着，调整左右手的角度和方向，用头发感受楼顶的风向，不断扣动扳机。在她的战斗字典里不存在射偏这个词，对她来说这种行为太耗费弹药，也太难为情。
相较来说云母飞蛇嘴里喷出的酸液就显得笨拙而愚钝了，奥莉瑞亚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躲开朝她喷来的酸液，击落越来越多的云母飞蛇。她的头发和裙摆都在风中飘动，战斗中轻锁的眉头为她的容颜增添了一丝干练和冷艳，美若女神。
而克里奥一直在密密麻麻的云母飞蛇群中搜索，他明白如此数量的云母飞蛇集体出动，一定是有一只蛇王在指挥它们——书籍里记载云母蛇王的名字叫“奎兹伊安”，生活在千米以上的高空，拥有号召大量云母飞蛇的能力，但很少有人能见它出没，因为很少有东西能够引起它的兴趣。
作为一个长弓使，最重要的就是视力，想要不动声响杀敌于千米之外，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绝不可少。终于，他看到了一只总是在空中盘旋，却不吐出酸液或者发动攻击的云母飞蛇，那只飞蛇比平均长度要长很多，粗细也是普通的三倍，尤其是尾巴，而且皮的颜色比一般的飞蛇要更灰暗一点。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特征，但克里奥自信确认无误，开始弯弓搭箭。
和打鸟是一个道理，一箭射偏，那么蛇王很有可能就会藏起来，那就完全失去了解决这场飞蛇危机的机会。奥莉瑞亚一直在帮克里奥营造一个相对安稳的瞄准环境，但随着飞蛇攻势的猛烈，还有数量上的不减反增，奥莉瑞亚也有点坚持不住。
“快，克里奥，还没好吗？”
“别催，我正在瞄准。”
奎兹伊安飞得很快，对一般的弓手来说这种运动靶已经超出了可以瞄准射击的范围，但克里奥可不是一般的弓手，对他来说限制弓箭发挥的唯一问题是射程，只要在射程之内，再敏捷的生物都是靶子。
嗖的一声，弓箭应声而出，射的方向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缘由的旁观者肯定会觉得偏差太多。但随着弓箭越飞越高，风也越吹越大，弓箭竟然慢慢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从极大的偏差变成了绝对的精准！
正中目标，就像是箭头上装了磁铁，而奎兹伊安就是磁石一般。可是，被射中身子的奎兹伊安并没有坠落，它强忍着痛苦扑打翅膀，打算逃跑。
“克里奥，有点、有点顶不住了！”奥莉瑞亚的呼吸有些紊乱，克里奥只剩下最后一箭的机会。
“别慌，马上就好。”
话音未落，克里奥的长弓上装上了新的一支箭，弓弦嘹声作响，弓箭笔直飞去。但这一次奎兹伊安竟然唤来了另一只云母飞蛇，为它挡下了这一箭！
可似乎这种情况也被克里奥预料到，他同时往长弓上装了三支箭，一齐朝奎兹伊安射去，这次他没有时间瞄准，完全是凭借经验和熟练的手感。与此同时奥莉瑞亚也压制不住数量繁多的云母飞蛇，开始慢慢后退，克里奥也知道，这三支箭射不下奎兹伊安的话，也不得不从这里撤退了。
不过，奎兹伊安并没有聪明到能判断克里奥这三支箭是虚是实，它已经被克里奥神准的弓箭技术吓到，却又无法同时叫来三只云母飞蛇做挡箭牌。本来这三箭里只有一支能够射中，剩下两支都是障眼法，奎兹伊安让云母飞蛇挡下了一只射不中的箭，身体因此中了第二箭。
可是毕竟是云母蛇王，两支弓箭还是没能让它坠落，它扑打着翅膀逃向远方，看起来样子相当吃力。虽然没能击杀它，但现在这样他已经不能号召飞蛇发起进攻了。
就在克里奥松了口气的时候，一只云母飞蛇却意料之外地冲向了克里奥的脸。
他本能地想用长弓去防御，那飞蛇却抢先被一发弩箭射倒在地。
“怎么会？难道那个不是蛇王？”奥莉瑞亚困惑地说，云母飞蛇的攻势一点没有减小的倾向，反倒越来越猛烈，她已经招架不住了。
“果然是这样。”克里奥叹了口气，“恐怕这些飞蛇，一千多只，全都喂过欢欣粉。”
“什、什么？”
“有人在伤痕堡屯了大量的欢欣粉，如今大概是在某个角落支起大锅在煮吧。这些云母飞蛇，岩犀牛，火沙狸，之前应该都被人饲养过，应该是在兰道尔饲养的，在食物中加了欢欣粉，如今被运到伤痕堡，闻到毒品的味道，开始犯毒瘾了吧。这棋下得真妙。”克里奥不甘心地说，打开了离开屋顶的门，“总之先走吧，奥莉，这里已经挡不住了！”
克里奥十分后悔自己没能早点察觉，周围猎物的数量急剧下降，很多猎人在茧居季到来的前几天都捕不到猎物，很明显是被这些运过来的云母飞蛇吃干净了。而那只茧居季捕到的岩犀牛的胆囊就证明了他的猜想——这些怪物吸了毒，然后用毒品引诱他们攻城，这就是兰道尔的某个家伙所酝酿的大计划。
克里奥咬着下唇，来到一楼看着房外到处都沾着浓硫酸的地上，还有被酸液毁得一塌糊涂的奥莉瑞亚精心照料的庭院，他摇了摇头，看来事情比他想得还要严肃得多。
只能在浓硫酸雨中，找到所谓的毒品大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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